这一路走来,突厥人自不用多说,驿站的人、路过的人、城门口的人,都用鄙夷揣测的目光看向她,云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早被捅了无数刀。
可没想到,回到家中,还要再被捅上几刀。
亲人的刀可比外人的刀更痛上千分万分。
孟氏沉默了数秒,眼泪更猛烈地落了下来,“冉冉,你是在怪娘亲吗?怪娘两年前让你去和亲……”
“娘是心疼你,但也得顾着孟家。冉冉,你为何不体谅呢?”
“冉冉,你连娘亲也不愿意叫吗?娘求你了……你唤我一声好不好?”
孟氏哭泣着,眼泪簌簌落下。
云冉愣愣站在原地。
母亲为何就哭了?哭的不应该……是自己吗?
偏偏院门外传来一个洪亮且愤怒的男声:“刚回来就把娘气哭,孟云冉,你的良心呢?”
院门处冲进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。他满脸愤怒盯着云冉,拳头捏得紧紧的。
云冉看着那张脸,有些恍惚。
儿时那个总是黏着她,如同小跟班的三弟孟照尘长大了。
他十五岁了,已经高自己一个头了,早已没有儿时那青涩的模样。可同样,从前的亲昵也全然不见。
当年云冉离开临安时,他追着马车一路哭喊,让她别忘了孟家。
可如今,他眼中只剩下质疑与责备,甚至还有憎恨。
“不是的尘哥儿,你二姐定是有什么误会,不怪她……只怪娘自己没出息。”孟氏急急伸手去抓他。
孟照尘不管不顾,愤恨的眼睛盯着云冉:“你不想回来是不是?”
“威远将军两月前便去接你,原本一个月的路程,你愣是拖到现在,你就这么记恨我们?”
“你走这两年,母亲天天以泪洗面,你倒好,一回来就各种质问!”
“为了迎你,我们连宴席都未用完就匆匆返回,可你呢?你咄咄逼人毫不领情!”
“不就是走个侧门过个火盆泼个水吗?这也不行?你娇气成了那样?”
他一字一句咄咄逼人,人更是步步逼近,满腔愤恨喷涌而出。
云冉摇了摇头,她想开口,可是满腔话堵在了喉咙里。
孟照尘却越说越气,他一把掐住了云冉的肩膀,摇晃了起来。
“刚刚不是挺能吗?这下哑巴了?我告诉你孟云冉,你休想我们原谅你半分!”
云冉像被风吹得乱转的枯叶一样,脸色越来越苍白,直到身子一晃,摔倒了下去。
“孟云冉你装什么装!说你几声就要装柔弱吗?你再装一下试试!”
“郡主、郡主!”
“冉冉!冉冉你怎么了?”
几人同时喊了起来,场面一片混乱,有冲过去抱住她的,有站在原地惊愕的,还有慌得手足无措的。
可无论大家怎么喊,地上的云冉都毫无反应,她已经昏迷了过去。
孟氏慌了神,忙对身后嬷嬷喊道:“快来人,叫大夫来,再来几个人,把二小姐抬进房间!”
孟照尘惊愕片刻,当那些嬷嬷七手八脚去抬孟云冉时,他飞速冲上前,挡掉那些嬷嬷,将云冉背在了身上。
他大步往院里走,嘴里絮叨骂了起来:“蠢货,竟是说几句就晕了……逞什么能?瘦得跟一把骨头似的,膈应得很,谁乐意背你……”
孟氏跟在一旁声音哽咽:“这孩子从小就倔,她只怕是还记恨着两年前的事。不肯原谅我们呢。”
婢女双眼通红:“夫人、小公爷,郡主她不是娇气,她生病了,那些拍打、冷水,她熬不住的……”
孟照尘放下人后,转过身:“你刚刚说什么?”
婢女扑通一声跪下来:“不敢瞒小公爷和夫人,我们之所以两月才回来,是因为突厥不愿意放人,屡次为难郡主,威远将军用尽了办法才接回她。之后路上又染了风寒,郡主病倒了,足足发了十几日的高烧,差点就死在了驿馆里!”
孟氏脸色惨白:“那她刚刚怎么不说呢?她为什么只字不提?”
婢女低垂着头:“郡主根本来不及说……”
孟氏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,她抚摸着云冉的手,抽泣起来。
旁侧的孟照尘直棱棱站在那里,再度攥紧了双手,整个人如同僵掉的化石。
过了一会儿,大夫急匆匆地赶来了。
他把了脉后神色凝重:“郡主风寒未愈,且气血亏虚、肝郁气滞,须得好生调理。”
孟氏摇头,“大夫你是不是看错了,冉冉身子强健得很,比她大姐强多了。”
孟照尘也皱眉:“是啊,我二姐身子好得很,小时候我们掉进冰窟里,我病了半月,她屁事没有。”
“老夫寻思,估计是郡主这两年受了些磋磨……”
“能受什么磋磨?我二姐大小也是郡主,就算是敌国,也不敢轻易动她半分!”孟照尘不耐烦道。
大夫不敢再说什么,只能说下去开方子,匆匆离开了。
站在角落里的婢女幽幽叹气,不知如何解释。
她是威远将军府的人,这次将军带她过去伺候郡主,她也在突厥待了些时日,自是知道郡主的苦楚。
可很明显,他们根本就不愿意信。他们只怕还以为郡主在突厥也过的好日子呢。
她低声叹息,世人皆道郡主的屈辱与辛酸,倒是孟家人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孟照尘站在屋角,一直盯着榻上沉沉昏睡的云冉,表情越来越凝重。
刚刚的事他有些愧疚,他的确对二姐声音大了些。
可是细细想来根本不怪自己。是二姐不好好说话,也是她把自己身体搞成这样,还一副孟家负她的样子!
关孟家什么事呢?孟家这两年过得也不容易,她以为谁又好些?
两年前的她活泼率真,可现在为什么任性成这样?不过是去了一趟突厥,连性情都变了吗?
孟照尘心烦意乱,转身就往门外走。
孟氏唤住他:“尘哥儿,你去哪儿?”
“心烦得很,出去走走。”他头也不回,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门口。
孟氏拉着云冉的手啜泣起来,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:“对了,我得去问问仪式是否做完了,那高僧可是说了。一点也马虎不得。”
身旁嬷嬷也说:“是,高僧还说二小姐穿回的衣服用品也得全部烧掉。”
“快去吧,别让孟家沾染到不干净的东西。”